昨晚又梦见了老房子。　　

    我的根似乎离不开那里了，我姑姑也常说我是出生在那老房子的，所以对那里特别有感情。　　

    你们知道吗，我们家的那所老房子，真正是一所记录了时代兴衰，见证了人事沧桑的房子啊。　　

    老房子内外三层，是半月形的土木结构的中国古民居。最兴盛的时候老房子里住户达到三十几户，三四百个人，那时候，人们同饮一渠水，同居一个屋檐下，每天日出而起，日落而息。　　

    春耕时节，年轻的农夫农妇们争早拿上农具下田耕种，嘴角总挂着丰收的期许的微笑，他们一边劳作一边擦去如水的汗滴；年老一点的老妇带着即将成年的姑娘们上山拾柴火，她们半天就可以挑回一面墙壁高的木柴和山毛榉，姑娘们满脸红通通的，睫毛上还带着汗水。可是她们很快地把头巾摘下来，一甩头，粗黑的长辫子就如骄傲的舞蹈家在姑娘们汗湿的花衣裳后舞动起来了。她们笑着互相取闹着，谈论晚上的露天电影场。那时候，我总悲哀地抓自己稀疏的短发，向老天祈祷着让自己快点长大。　　

    中午十分，是小孩子们出动的时候了，老奶奶们做好了午饭，一锅黄豆焖干米饭，是专门送给山上田地里干农活的壮夫累妇们吃的，为的是让他们下午还有体力继续耕种，一锅是稀饭，配的是地瓜咸菜，是在家的老幼们吃的，孩子只是玩，老人姑娘们只要做针线活，不至于费体力。我那个时候正是送饭的年纪，十岁左右。　　

    送饭是个光荣的差事，印象中我等了无数年，还常因为不愿意在家带弟弟妹妹而要去给山上天地里的爸爸送饭的事而被妈妈打。有一次我被妈妈打了，跑到爷爷奶奶家，我吃饱了地瓜汤，就告诉奶奶说爸爸在山上干活还没午饭呢，虽然分家了，不过爸爸毕竟是奶奶的儿子，所以奶奶就装好了筒子饭叫我给山上干农活的爸爸送去。结果，爸爸已经吃饱了我送的饭，妈妈因为还要忙家务比较迟才送到，爸爸就一头雾水，说怎么送两次啊……但爸爸很高兴，认为运气好，那年会丰收……　　

这件事情后来在老房子里成了人们的谈资，我那时候并不懂得人们是在赞扬我还是别的什么意思，不过很愿意人们是在说我懂事了，长大了，懂得孝敬爸爸了……我那会儿多么期待自己的长大啊，那样我就可以分担家里的担子了。　　

    晚上的老房子是寂静的。平日里，姑娘小伙们除了有露天电影场，不然也是早早就休息了。不过一旦到了秋收和节日就不同了。　　

    秋收时节，白天人们把稻谷收回来，晚上，吃饱了晚饭，还要一担一担地用手摇的鼓风机把未熟饱的稻谷吹分出来，第二天再将新收的稻谷拿到谷场上晒。那时节，老房子好热闹，稍大点的孩子便不能疯玩了，要帮忙提布口袋嘴儿，吹分好的稻谷要帮忙收好。啊，我的十岁左右的记忆，不是全身被杉木针叶子刺得遍体鳞伤，就是因为贪玩贪吃不带弟弟妹妹而被妈妈打，再有就是秋收时节，白天帮忙收割水稻，晚上帮忙提布口袋接父亲鼓吹好的新稻谷，满身的水稻干碎的叶子粘满了全身的黏糊。和着汗水，还有我的长大的愿望，在老房子几盏十五瓦的昏暗的灯光里蔓延蔓延……　　

    节日时，人们忙着做年糕，打白果，蒸馒头，小孩子便提早要了零花的奖赏玩鞭炮，姑娘们交换着用自己采茶时得的零用钱在集市上买回的花布，商量设计着怎么做件新衣裳，或许这几天就有人要上门来相看呢。年轻的叔叔小伙子们这个时候则要在长辈的陪伴下到外村外乡去相亲了，带着他们的害羞去见一个也许会成为自己终身伴侣的姑娘。那时候他们的幸福那样的简单呢，一定是没有房子和车子的要求的，完全的只要“相看两不厌”，就可以结伴度终生了。　　

    那时候我在做什么呢。有两个秘密现在想要说出来。　　

    小姑姑那会儿上夜校，不让我跟的，骗我说老师看到了小孩就会把她抓走，我是出了名的跟屁虫，有一个晚上实在受不了了跟了去。躲在门边偷看，那夜校老师一往外踱步，我就吓坏了，忘记了学校的二楼的木板是有破的洞的，一慌，整个人从木板洞掉下来了，现在还记得掉下来时都站不起来，肚子痛得厉害，不过不敢叫，一是因为我是偷跟来的，一是因为痛得叫不出声了。这也许是我追求知识的最初壮举了吧。　　

    大姑姑相亲的时候我常故意在门外闪，偷着探头看，这个时候男方或者姑姑就会给我糖果吃或者给我零花钱，我现在明白那是为了化解尴尬。不过那时候我屡试不爽。现在想来自己那时真的很卑劣呀！有次还因为没成功而偷取了大姑姑的三毛钱，被发现了，爸爸差点把我打死了。我也算为我最初的一次恶事了。爸爸的教育虽然“恶毒”原始（有次还差点把我溺死在溪里边，因为我强跟着姑姑去做客。）不过，我在家是老大，也算杀“狗”警猴了，我们家姐弟几个的家庭教育在老房子里是有示范作用的哦。很乖的小孩是这样出来的，用我爸的理论，叫“不打不成器”。　　

    现在，老房子几经风雨，已经破败了，住的人家也差不多没有了，人们不是到城里打工，就是在外面盖了新房子，去年回家，爷爷说一户收点钱要把老房子修葺一下，不过，因了一些恐惧的原因在里面，我已经好几年没到过老房子了。这几天一直做着关于老房子的噩梦，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许多的物非了，人也非了……这一份悲哀与无奈，也只有老房子能理解了。　　

    噩的梦，且暂时搁置吧，让我先在远方，对这老房子的方向，行一个敬慕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