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生。　　

从他落地到今天化为一撮骨灰，整整八十六载，极为平凡，如茫茫人海中的一颗小沙粒，那么不起眼，不受人关注，然而却也极为可敬，因为他留给亲人和朋友的是无尽的思念和感动。　　

回忆我与他相处的时间却也不多，到蔡家三四年，见面次数甚少，但他对我总是极好的。老年人记忆不好，但我的名字他从没叫错过，这也让我一直以来颇为疑惑。在最后的这段时间里，他常常意识不清，讲胡话，在清楚的时间里他依然关心着要把亲戚送来给他补身体的黄翅鱼给小望望吃，说小孩吃鱼比较聪明。和他见面的时候我经常是无言的，他不喜欢我们带任何的东西过去，如果带了，他会啰嗦很长的时间，他会说他什么都不缺，你们什么都不用带。然而当我们要走的时候，他会搜寻家里可能的东西让我们带走，说是要让孩子吃的。我总是无言，总是无奈而又感动。　　

今天，我站在他的房间里，环顾着这小小的房间：物是人非。一个空箱子还放在房间里，箱子上赫然写着：黑色糯米酒，我知道这是他的最爱，这半年来他甚少进食，只是靠着它在维持着生命。在他还在的时候，他最高兴的时候就是有人陪他喝酒，犹记好几次，我和老公去看他的时候，他都要强留老公陪他小酌一杯，看他那美滋滋的样子，感觉幸福其实就是这么简单，然而在他喝酒过程中也不忘我们这些不喝酒的，他总是把他干瘦的手一挥，指着寥寥几样菜对着我们大喊：“吃啊，吃啊，你们吃菜。”这样的力劝总让我有几分的尴尬，也有几分的感动。知道他的这个习性，老公也常常和二姨儿子阿扁过去陪他小酌，这个时候他总兴奋得声音更大了。　　

现在他在哪儿呢，那里，他还有黑色糯米酒喝吗？　　

他这一生。　　

先是开了个小杂货店，再来拿了国家小小的工资，直到退休，直到现在成了一盒骨灰。我想是生活的艰辛使他养成了“吝啬”的习惯，对于没有经历过艰苦岁月的我们是很难于理解的，一个人对自己如此苛刻、吝啬竟为了留下更多的“财产”给子孙。　　

生活于他们这一辈人不易，他们因而具有了勤俭节约近于吝啬的品格，然而于今天的我们却更多不能理解。人活一辈子，有多少人不就是为了生活，何苦为难自己；另一方面，这对子孙未必是好事。我以为精神的财产比物质的财产来得更为的重要。然而，然而，婆婆说劝过千次万次了，现在谁还稀罕他那点钱，可他依然那么“固执”。　　

孙子，外甥没落下一个，一一做了财产分配，哪怕是两百元，而那两百也是从他那微少的退休工资里抠出来的。　　

他这一生。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总是早上五六点吃早饭，十点多吃午饭，下午三四点吃晚饭，傍晚五六点时别去看他，因为他已经睡下了，到晚上九点多的时候，他会起来悠哉悠哉地小喝一杯，听一会广播，然后再入睡。而我，经常是他吃早饭的时候我在睡觉，他吃午饭的时候我在上课，他吃晚饭的时候我在午睡。我们总是错位。　　

在送他的路上，我回忆着他的片段，仿佛他的声音就在耳旁，他的身影就在昨天，可我明白生命是脆弱的，每个人都要这一遭，就像史铁生说的，那是早晚的事。　　

那么一个人在他短短的一生中他该做什么呢？在他即将离开的时候，他是否觉得他这一生虽朴实无华却依然值得呢？